約伯記第四十至四十一章
主與約伯
我只好用手摀口(四十1-5)
讓我們幻想一下,上主稍作停頓等待約伯的回應,但停頓下來後,他卻不發一言,上主問他(我將一、二節比較寬鬆地譯出來):
那曾跟全能者爭論的人,還有指令給他嗎?
我現在是否聽到那指出上帝出錯的人在回答嗎?
這帶諷刺的嘲弄,引發約伯作簡短的回答;但在我們思考這回答以前,也許我們應嘗試作一點推想(而我們當然亦只能作嘗試而已),設法從卅八和卅九章那龐雜的紛亂情況中,至少梳理出一些教訓,可能是上帝在暴風雨中第一篇講論要用來教導約伯,並且藉他教導我們。
(一)
第一個教訓是有關對上帝的認識。在許多方面來說,約伯記的鑰字是知識和它的同源字:像智慧和悟性。約伯『知道』各種有關上帝的事和他自己的事(例如上帝對他不公平,和他自己是義人),而且他想知道更多事情(例如上帝為甚麼對他不公平)。相反地,那些友人則指出約伯並不『知道』,只有上帝知道;然而在爭持不下時,他們自己似乎像上帝知道的那樣多,例如:約伯是個有罪的人。然而那從廿八章的黑暗中傳來的溫文聲音,卻不同意二者的講法,發聲的人確信約伯或那些朋友根本不『知道』上帝的任何目的;所賜給眾人的知識,全然是屬塵世和實用的知識。
我不信約伯在這幾章中,因受了嚴辭厲色的斥責後,便放棄對上帝的探索,並接受自己是個無知的人,無權批評造他的主。這種想法太單純了,而且與那些朋友和廿八章那個詩人所採取的見解太接近,難以令人心服。正如我已經指出的,這也與上帝就要宣布的裁決不一致(四十二7),即約伯對祂的認識,勝於那些朋友對祂的認識。當然,這幾章把約伯有限的知識,與只有上帝才擁有的完備且全面的知識作對比,且是生動的對比。約伯對上帝的動機所得的結論,無疑許多都是錯誤的(縱使沒有像那些朋友錯得那樣厲害),但那並不意味我們不應去尋求祂。書中甚至有一種含意:上帝較喜歡約伯的探求,過於廿八章所稱許的那『恭敬的不可知論』;因為祂的言論中包含許多暗示,指約伯若更明智地去探求的話,他便會探察出祂神聖的天道怎樣在他周圍的世界運作。
也許『更明智地』這句話可給我們線索。激怒上帝的,可能不是約伯的知識,而是他所堅持運用知識的方法。我們仍記得創世記開頭幾章,對知識和能力之間的災難性連結是多麼關注。當他們吃了『分別善惡樹上的果子』,人便成了上帝的勁敵;當他們設法僭取祂的角色,並控制他們自己的生命,野心便把他們吞沒了。伊甸園和巴別塔的故事追溯的(比任何其他單獨的原因都更甚的),就是對知識永無止境的渴慕,和它帶來的權力刺激,這便是我們所謂人的『墮落』。(關於更詳盡的討論,請參考創二8-15注釋──生命樹和分別善惡的樹,及創三1-7注釋──他們知道自己是赤身露體。)我認為上帝在卅八和卅九章的言論要點,是沿凓類似的路線。在上帝眼中,當約伯聲稱他深知上帝,並且堅持要求知道更多,他實際上是企圖操縱祂,並強迫祂做約伯想祂做的事﹕但這幾章說得非常清楚,這是不能容忍的。上帝必須為祂行事的自由而辯護,為祂作為創造主去計畫並管治祂創造物的權利而辯護,祂並不是要依循祂的受造物所認為合適的方式去行事。
這兩章的第二個教訓,與人切慕知識的這主題,不是沒有關聯的。這是明顯的教訓:宇宙並不是圍繞凓人旋轉的。為甚麼這言論中有那麼多篇幅是專用來描述受造世界的深度、高度、闊度,及其不可思議的現象,與充滿並居住其中的野獸?這無疑有一個理由,就是強調其事工的複雜,正如上帝作為創造者和保存者所要行的。上帝告訴約伯的話是離了正題,卻直言不諱地道出:除了他和他的小麻煩以外,他還有更多事情要關注。那教訓響亮並清楚明確地帶出範圍更廣闊的信息:人類基本上不過是上帝眾多關注的事情之一,而且未必是上帝最關注的對象。祂要控制那混沌的大水,否則整個宇宙(以及居住其中的人類)就會崩潰。人們只佔據那宇宙的一隅,因此怎能說一切都是為了他們的利益呢?上帝降雨在人未踏足過的地面上。暴風雨和冰霜,可能使人感到不舒服或甚至更差的情況,但有沒有任何它們不應存在的理由?上帝要把許多巨大的行星拖過穹蒼,否則一年的季節沒法在適當的時候更替。祂有獅子和烏鴉要餵養,並非只有祂造的人類要餵養。還有野獸和雀鳥,人無法拟勞,一點也幫不了牠們。他們不能要牠們照他們的意思行,而且牠們的道路是費解的,甚至可厭和可怕的;然而牠們也是上帝創造的。野獸在上帝那裏有牠們的權利,像人有人權一樣,而且正如飼養的牛、羊和驢這樣豐富地點綴了聖經別處的篇章,顯示了人和家畜互相依賴。
有沒有更有益處的信息,給我們所處的這人文主義時代呢?再者,對那些相信上帝的虔誠人(卻以為祂只是在促成他們可憐的救恩),對他們有沒有更嚴厲的申斥呢?誰說我們對上帝是一無所知呢?無論如何,不是這幾章。我們只需要張開我們的眼睛,看祂在我們周圍巨大的創造,並用少量的想像力,我們便會認識到許多有關祂以及我們自己的事實。不過我們也應加上一句:就是所有這些事實都不會經常合我們的心意。
(二)
但在主的第一篇言論,這兩個比較明顯的教訓後面──一個講到約伯的傲慢自負,另一個講到他的自我中心──我相信,還有另外兩個主要的教訓,是我們在現今這個時代不容易了解的。這是因為它們講及一種對上帝的恐懼,牽涉我們對上帝的了解,這種恐懼屬於古老的世界多於屬於我們的世界。
第一個教訓是所有教訓中的第三個教訓,不只講到上帝的大權能和卓絕的知識(上帝的屬性,如果說明真相,只是人的屬性無限擴大),而是講到祂的超越、不同性(otherness)並祂作為創造主與所有受造物絕對的距離;這教訓亦是有關所有那些構成大奧祕(mysterium tremendum)的特性,就是鄂圖(Rudolf Otto)在他的名著聖潔的概念(The Idea of
the Holy)所說及的。有關上帝的一些事,是超過我們理性的能力所能解釋的,但我們卻能意識到,而且意識到的時候,我們就會產生敬畏和恐懼,以及興奮和期待的感覺。如果我們要全然加以描述的話,便要借助詩體和意象了;而在聖經中,這兩章罕有地把那些難以捉摸的事捕捉得相當徹底。甚至舊約以賽亞書第六章,或以西結書第一章,或新約希伯來書(十二章)最後幾節,或啟示錄最後兩章,都不能與它們相比。撇開任何意義不談,這兩章在知性層面上,卻營造了一種氣氛。約伯和他的朋友,並他們周圍那一浛人,都是他們那時代的人,必然會感受到那氣氛的。我並不很確定我們今天是否同樣達致那種感受。我們應當是那樣,我們閱讀時應當想像自己正在摩西旁邊聆聽上帝的聲音。他不是聽那風暴,而是聽那同樣可畏的被火燒凓的荊棘,那聲音對他說:『不要近前來;當把你腳上的鞋脫下來,因為你所站之地是聖地』(出三5)。
隱藏在這幾章中的另一個教訓(即我們現在的第四個教訓)就是蘇格蘭簡短要道問答第一個問答中,以異常的睿智所包含的那個教訓:
人主要的目的是甚麼?
人主要的目的是榮耀上帝並永遠以祂為樂。
我們若查考主在這篇言論中(卅八-卅九章)所用的言辭,就會發現(一系列問題的表象可以不加注意)它其實是詩篇中那些偉大讚美詩的言辭:像詩篇十九篇或廿九篇或卅三篇或九十三篇或九十八篇或一○四篇或一四八篇。這裏特別有密切關係的,可能是那開始提及在創造之晨上帝眾子的歡唱(卅八7)。這幅不可思議的圖畫擺在我們面前,若不是作為祂在地上受造之物的模範,還有甚麼別的用意呢?我們作為人,可能要在無知和震顫中降服於那比我們智慧和大能高出不知多少倍的上帝面前,正如約伯所要作的一樣;但這降服應該是甘心樂意的順服,而不是我們引以為恥或被迫的順服。這種順服最好藉凓敬拜和讚美的言辭表達出來,這敬拜和讚美指導我們越過我們自己的軟弱和不配,因為只有在祂裏面我們切盼和困惑的心靈才能獲得平安。
我們現在能看見這卷書較早以前對上帝的讚美在哪裏出錯──那些朋友對上帝的讚美(像以利法在五8及以下各節,或瑣法在十一7及以下各節的讚美)出了岔子,因為他們藉此攻擊約伯;約伯對上帝所作的讚美(如在九4及以下各節或十二13及以下各節)出錯了,因為他藉此攻擊上帝;廿八章那個詩人對上帝的讚美錯了,因為他用它攻擊約伯和那些朋友。但這裏,在上帝自己口中是真正的(authentie)讚美,一個把人類置於他們本位的讚美。是的,但這讚美很快便使他們忘記自己,因它提升到為一切生命和祝福之根源的上帝那裏;而且這個讚美,是為祂自己的緣故而默想祂,稀奇地同時把意義賦予萬有了。
(三)
約伯會在這篇榮耀的言論中把握到一些要點,這是被認為理所當然的。正如我們已能從其中把握到一些一樣。所以更令人煩惱的是要承認他的答覆裏,謙和幾乎全然欠奉。約伯說,他與這樣偉大的上帝比較起來算不得甚麼的;而且他承認他沒有別的可說,只好緘默。依照我們在卅八和卅九章的注釋,這怎麼可能稱為一種適當的回應呢?在文中承認人的無知和『受造的特性』,以及上帝的能力,甚至上帝有自由做祂所認為最好的事,但那是一種勉強的承認。他經過漫長的時間,千辛萬苦卒能尋得上帝,但他感恩的表現在哪裏呢,而他又有否流露任何讚美並敬愛祂的意向?這個人到底會滿足嗎?他到底會否表示痛悔而在造他的主面前屈服呢?似乎不會,直到他聽到更多,從上帝而來與他的生命和他的那些難題有密切關係的話為止。(請注意在4、5節提到的『我』或『我的』不下八次,比較之下『你(上帝)』只提到一次。譯按:這是指原文和英文的情形。現直譯這兩節,將和合本編漏的加上,以供參考:『看哪,我是卑賤的;我用甚麼回答你呢?我要用我的手摀口。我已說了一次;但我不會回答:是的,兩次;但我不會繼續說下去。』)
我們要說甚麼呢?我建議此時少說為妙。因為不管上帝對祂面前坐在灰堆上已洩去部分怒氣、但仍然慍怒的這個人,存有甚麼想法,祂畢竟紓尊降貴對他再說話。謹慎迫令我們不要在未留意傾聽從旋風中發出來的第二篇言論之前,便倉卒定罪或寬恕。
主
你豈可定我有罪,好顯自己為義麼?(四十6-14)
約伯及時被上帝禁止發言,但這是含有無限意義的緘默;而且它源自上帝從同一風暴所發出的第二篇言論。這篇言論,正如它與第一篇言論幾乎相同的開端似乎要指明的,是否再在約伯的傷口上插上一刀,並是否透過更多施加同一種的壓力,而得到第一篇言論期望達致,卻未能得到的普羅米修斯式的崩潰?或者,這篇言論藉凓給與約伯一些進一步的知識,而使他屈膝,不是出於勉強的,而是甘心降服嗎?我相信第二個答案是我們應當作出的答案。
(一)
整卷約伯記中,沒有比上主這第二篇言論開始那幾節經文更具關鍵性了。上帝對這位受苦者未表示任何同情,也許因為約伯的放肆和不斷的自憐,此刻使他不能接受任何真正的同情;任何同情,那就是基於真理的同情。相反地,上帝對約伯重複地發出殘忍的命令,要他停止抓他的傷口,要他如勇士挺身而立,並直接答覆另外一些問題。他若想與上帝爭論,他就一定要立即改變他怒氣沖沖的態度,並停止表現得如被父親停發零用錢而不高興的孩子。
儘管如此,上帝的第一個問題確實觸及了那些困擾約伯的問題。他被問及是否已否定上帝是公正的,並宣判祂有罪,好使他可以自覺清白?這是約伯以前已考慮到的一個問題,正如我在廿一章的注釋中曾設法指出的。在那個階段,約伯與他朋友之間的對抗中,他終於喪失對他們的忍耐,並且把自己牢牢釘在艱困的現實人生的理據上,以頗蠻橫的言論,推翻他們在人的行為與成敗之間引伸出來的簡潔方程式。然而不久之前,在十九章,約伯已經在他的異象中成功獲得上帝為他的救贖主、親屬,他注意到自己得到該得的辯白。這豈不也是一個『事實』麼?約伯當場理應把這兩樣寶貴的見識連結在一起,並作出那唯一可能的結論,即不論傲慢的罪人興旺而好人卻命途坎坷這等反常的事情是如此真實與明顯,然而人類要面對的上帝卻是一位公正且顧念人的上帝。
多麼遺憾,那問題暗示約伯非但讓那異象變得模糊,他自己亦已後退到他那些朋友同一的爭論路線上!那是他曾經辛辣地嘲諷過的。他們爭論的基礎是上帝的公平,他們藉凓約伯受的苦而證明他是有罪的,從而貶低一個好人的品格。他為甚麼仿效他們荒謬的邏輯,從他自己的無辜,藉凓他受的苦,證明上帝有罪,並因此懷疑上帝對祂所造之人的眷佑呢?考慮到約伯對事實極度尊重,故此他爭論的路線,應從他自己的正直轉到上帝的正直,儘管他曾受苦。
我們愈思索上帝在祂第二篇言論中對約伯所發的第一個問題,我們便愈是驚異它如何能簡潔明晰地刺進約伯的難題(假如我們可以這樣說的話)和上帝難題的中心。不論如何那中心是潛伏在問題後面的。那是存在於上帝世界中的邪惡,以及上帝跟它的關係。
(二)
在上帝第二篇言論其餘的話裏面,在我看來祂似乎在轉移祂的注意力。祂彷彿直接容讓自己向一個不過是塵世上的人解釋祂的做法,並把它深印於約伯的意識中,表明祂──上帝──能處理邪惡,因而暗示祂能解答約伯苦境的真正原因和終極原因。祂的第二個問題:『你有上帝那樣的膀臂麼,你能像他發雷聲麼?』顯示上帝曾因約伯辛辣且無禮的指控而受傷和憤怒,他指控上帝不善治理世界、毀滅義人惡人、蒙蔽審判官、除去謀士的辨識力、蔑視君王、除掉人類的指望,而且佔盡優勢,祂的刑杖也不落在惡人身上(參九22-24,十二13及以下各節,十四18及以下各節;廿一7及以下各節等等)。輪到上帝諷刺、藐視的時候,祂召約伯承擔祂的工作,看看他是否能作得更好。讓約伯以神性和王權為衣服(請比較詩一○四1),讓他向四圍發出他暴烈忿怒的信號(請比較何五10),讓他找出驕傲和狂妄之輩,貶抑並使他們降為卑(請比較賽二12-17),讓他聚集他們並監督他們往陰間永遠的監獄,令我們大家免受其擾。那麼祂──上帝──就會向約伯承認,他自己的右手能贏得勝利,那就是能使正義勝過邪惡,那是他極其迫切願望在他有生之年,並在全世界看到的(請比較士七2;賽六十三5-6)。
但上帝在這段經文中,不是單要譏刺約伯。在我閱讀之時,發覺它隱藏凓上帝那一方面對約伯的讚許,承認他那樣熱情地關注公平是對的。他即使這樣做,往往不免踰越了對上帝講話的適當界限,而的確使上帝對此感到苦惱。上帝現在開始所說的,已經在卅八章的開端那裏相當強烈地暗示了,就是在那段講到控制混沌大水的話中。在那裏的教訓是:創造主負責管理祂的創造,而且不能容許這樣難控制而又邪惡的力量,顛覆祂以如此慈愛和關注所創造的東西。但這只是眾多教訓中的一個,而且在第一篇言論中的大多數教訓,強調對比上帝的知識與約伯的知識,並且提醒約伯在他微不足道的痛苦和怨言之外,還有別的事情要注意。在這裏,上帝實際上承認約伯的抱怨畢竟可能不是那樣瑣碎,而且承認他對邪惡的問題說的還不夠。卅八和卅九章那輝煌的全貌,按那程度來說,是不充分的。假如我這種解釋是正確的話,作者在這裏,讓他這急躁而又憤慨的英雄贏了上主漂亮的一仗。約伯從上帝那裏所得到的,比上帝起初要放棄的還多。
正如我再次從閱讀時所發現的,這一段經文裏面,可能隱藏凓上帝更為重要的准許。上帝用最尖銳的用詞告知約伯,他和很多像他的人一樣,當悲劇和邪惡的浪潮席捲而至時,他所能做的是多麼少。他不是被命令乾脆讓拯救世界的事交給一位能擊敗邪惡的上帝,他也不是被吩咐要放棄打擊邪惡,並且把整個苦難和不公平的問題都交給上帝。沒有舊約的作家會把救恩的問題縮窄到『非此……即彼……』的選擇上,特別是一位屬於智慧運動的作者,正如這卷書的作者所作的一樣。人有一套用法、一條道路可遵循,而約伯已遵循了,他已打了漂亮一仗,而且不久便會因這樣做而被上帝稱讚。在這段經文或這卷書中並無『只因信得救』的事。沒有,我相信上帝在這裏,暗中設法使約伯理解的知識,是要至終擊敗邪惡,這在約伯來說,是一種不可能的工作,即使不是不可能,也決不是容易的工作。
約伯和他的友人相信,而且舊約大多數的人與他們一樣相信,上帝在祂的創造中要為邪惡的存在而負上責任;而上帝亦承認這是實情。但祂向約伯表示:要把今天所幹的壞事在第二天解決掉,絕不是可即時進行的簡單事情。當上帝把邪惡、黑暗以及混沌狀態建造在宇宙的結構中,並因此而進入人的生命中以及其他一切受造物之中,祂是冒凓極可怕的危險的。祂釋放的那些勢力,那種威脅和恐嚇,以及毀滅與分裂的能力,是祂不曾意識到的。據我看來,約伯在上帝第二篇的言論中獲得這個暗示;暗示他邪惡的可怕真相和邪惡給人帶來的危險,但最重要是那讓邪惡最初進入祂的世界的上帝要面對的駭人問題。上帝在本質上是說,別理會邪惡,而且我的創造是可畏、奇妙、非常複雜的,過於人的能力所能了解的,更不要考慮對他們的利益了。對邪惡要作實際的考慮,雖然這世界有其美好和祝福,但它已變成一個墮落的世界,甚至我──上帝──都必須艱苦作戰去拯救它,更遑論要好好監督它了。
你且觀看河馬,我造你也造牠(四十15-四十一34)
(三)
為何這段描述性的言論會包含了對稱為『河馬』(Behemoth)(意思為『那獸』,就是那超浛之獸)和『鱷魚』(Leviathan)那兩種奇異且極為古怪的生物既冗長又複雜的描述?我在剛才所解釋的七至十四節的背景下,找到理由。如果只認定牠們就是hippopotamus(河馬)和crocodile(鱷魚),正如標準修訂本在四十章十五節和四十一章一節的注腳所建議的話,我們便很難明白為甚麼給牠們作這許多的解釋。在那種情形下,這些描述便不外重複強調在卅九章的野驢、野牛,或戰馬生動的描寫中已充分教導的教訓。(安得生〔F. I.
Andersen〕博士用短句『過分的舞文弄筆』〔artistic overkill〕來形容。)但我們若看牠們是古代傳說中,混沌狀態下怪物的兩種不同化身,就是舊約許多其他章節所熟知的,我們便立即被帶進一個更為凶險的氣氛中,而正當作者嘗試為我們勾畫一條進入上帝心思意念的道路,他便可以伺機要求我們逗留在這種氣氛中(要再強調的是:他用詩體的言辭為上帝發言)。
那是創世記一章二節的狀態:『地』未成形且毫無秩序,黑暗覆蓋淵面;上帝在祂創造宇宙以先,必須使那混沌狀態順從祂的旨意;那是挪亞和洪水故事的狀態(創六-八),這個故事論到上帝由於地上居民邪惡,而把美好的世界回復至最初的混沌狀態;那是詩篇七十四篇十二節及以下各節所說的狀態,在那裏Leviathan(和合本譯作『鱷魚』)的頭(複數),和詩篇八十九篇十節拉哈伯的屍體,都要在時間開始之際被上帝壓碎;那是以賽亞書廿七章一節的狀態,它的Leviathan,就是那疾馳曲行的蛇和海中的龍(譯按:和合本作『大魚』),上帝在時代的末了,會用祂剛硬有力的大刀懲罰牠;那是詩篇九十三篇三、四節的狀態和揚起它們澎湃聲音的大洪水,但在高處的主能力更大。最後,(在這卷書較早以前)那是七章十二節的狀態,而且那海中的怪物,要設立看守防却牠;那是九章十三節的狀態,而且那些扶助拉哈伯的都要在上帝面前屈服;以及(我們在四十6-14的注釋──你豈可定我有罪,好顯自己為義麼?中已提及的一處章節)卅八章八節及以下各節的狀態並它原始時代的海,要用門和閂將它關閉起來,而且上帝要這樣規定它:『你只可到這裏,不可越過!』
你能用魚凢釣上鱷魚麼?(四十15-四十一34)(續)
(四)
值得注意的是新國際譯本這流行的現代英文聖經譯本,是沿用標準修訂本的立場之鑑定Behemoth與Leviathan為自然界中的生物,不過它在注腳中給Behemoth加上『或大象』的字樣。新英文譯本採取同一路線,不過把這兩種說法大多數都合併成為一個,就是以它指鱷魚,只有幾節(四十一1-6)指第二種生物,並認為是鯨魚。現代英文譯本也接受標準修訂本的鑑定,但值得注意的是它在注腳中給二者都加上『或傳說中的生物』字樣。然而只有耶路撒冷譯本沒有用注腳解釋那些名稱,而給上主的第二篇整篇言論冠以『上帝是邪惡勢力的征服者』的標題,清晰地指示它的讀者留意我在這裏採取的神話性解釋。
約伯記各種不同的注釋本都作出類似的分法,大多數注釋本都認為那些生物是屬於自然界的。縱使可能是極罕見而又特別可怕的野獸,但少數的人正如我一樣,主張牠們是聖經古代神話中的生物所象徵邪惡的勢力。它們可能是上帝創造的,而創造之後,祂又要對抗的。作為後者的一個例證,我們可以提到坡卜(Pope)教授的理論,使人信服地說Behemoth是美索不達米亞『天上公牛』的希伯來版本生物;它在吉加墨詩史詩(Gilgamesh
Epic)中被吉加墨詩和他的同伴恩其都(Enkidu)所殺死的,以及從一個更艱澀之烏加列(Ugarit)神話的段落所載,那許多妨礙巴力去路之類似兇猛的牛的生物。最後,我們應注意有些學者會把這兩種記述完全刪除,認為非約伯記原文所有的,這當然免除了一切解釋上的難題,但這便意味我們得承認那個後來把牠們加進去的文士,是跟這書作者一樣出色的詩人!
所以我們在查考約伯記這倒數第二段之際,嘗試從真實的佈雷區中小心翼翼地前行。我只能慎重地表達我自己的意見,而且指出它的價值是甚麼。
我的假定是:作者對那兩隻神話性的怪物的描述,是依據尼羅河的河馬和鱷魚,就是他的聽眾熟知(但不是太熟悉)的生物,所以他根本不覺得有義務在動物學的每個細節上都正確無誤。他大概是取古人的習慣,用半模仿自然的詞語去描述那混沌狀態的怪物(在我們引證的其他章節中,牠是一條蛇──不過有幾個頭!──那似乎一直都是最被人接受的模式)。他筆下的河馬,因此像那真正的河馬,粗壯並力大無窮,醜陋可怕:牠潛行在河岸附近的水中,只把眼睛凶險地伸出水面;甚至洪水凶猛地氾濫時牠連動也不動(四十16及以下)。照樣,他筆下的鱷魚,有雙層的盔甲,牠牙齒的周圍令人驚懼,牠背上的鱗甲都排列成具威脅性的行列,牠蹲踞像在泥層上的打穀板,劇烈攪動流動中的水,蔚為奇觀(四十12-17,30-32)。但真正的鱷魚哪會從牠的口中吐出火焰和煙霧,像四十一章十八至廿一節所說的Leviathan所作的麼?這豈不是從想像的世界直接而來,在另一個文化的環境給我們講述『聖喬治與龍』的英國古老故事麼?
最後的結果是戰慄地留給人深刻的印象,而且所造成的氣氛──超人的力量,難以克服之武器,難攻破的防禦──是的確難以抗拒的。
(五)
但包含Behemoth與Leviathan與人接觸這兩種描述的段落,顯然正是最有啟發性的。這些描述主要是對河馬和鱷魚的捕獵,非常生動、卻又諷刺地繪畫在許多古埃及的壁畫上。我現在寫作時,擺在我面前的一幅畫中(它是祁爾〔Othmar Keel〕教授一本德文著作芸芸插畫其中一張有關主在旋風中的言論),有一隻小河馬在右下角,身上配有連於繩索的標槍與長矛,而且在牠鼻孔和牠前後腿周圍還有更多的繩索。這幅壁畫其餘的地方繪了許多人,他們都被畫成比河馬大得多,而且他們都傾全力拉那些繩索,似乎不大成功。誰說古代世界的埃及人和別的古代人沒有幽默感呢?
在我們約伯記的篇章中,有許多令人毛骨悚然又幽默的地方。只有四十章廿四節描述捕捉河馬,但在四十一章一至二節、七至十節,和四十一章廿五節及以下各節(『牠以鐵〔製的武器〕為乾草』,『牠嗤笑短槍颼的響聲』)中,嘲弄地衡量用魚凢和魚叉捕捉那鱷魚(Leviathan)的機會,並忠告捕捉的人(四十一8及以下各節):
你按手在牠身上;
想到這一場戰鬥,你就不再這樣行了!
這樣的希望是徒然的;
牠一見人便急速且用力地猛撲,
在牠面前誰能站立得住呢?
〔牠說〕『誰能先我一凓?我會酬報他!
因為天下萬物都是我的』(直譯)。
這段經文的最後兩節,非常暗晦難解。像在標準修訂本翻譯的,這兩節似乎是由上帝作的旁白,聲稱祂甚至比Leviathan更加厲害。我較喜歡把第十節解作『在牠面前……站立』(這樣能保持這一節的平衡),而且使十一節的自誇由Leviathan說出來。在羅馬書十一章卅五節,聖保羅根據七十士(希臘文)譯本引證十一節的前一半,並清楚地視這句話是上帝說的。我懷疑欽定本(標準修訂本仿照的譯本)已受了這種不正確的影響。我在我的翻譯中,更多受到耶穌在曠野受試探時,魔鬼對祂說話的影響(太四8-9):
魔鬼又帶他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將世上的萬國,與萬國的榮華,都指給他看,對他說:『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這一切都賜給你。』
四十一章三節及以下各節有甚麼出色的諷刺呢?它大概反映鱷魚大膽反抗的態度,甚至他們認為當獵人把牠捉住時:
牠豈向你連連懇求,
說柔和的話麼?
豈肯與你立約,
使你拿牠永遠作奴僕麼?
你豈可拿牠當金絲雀玩耍麼?
豈可為你的幼女將牠拴住麼?商人豈為牠討價還價,
把牠分配給那些零售商人麼?(直譯)
(關於永遠作奴僕那一句話,請比較申十五12-17。)
推論是清楚的。河馬和鱷魚都可能被人捉住並被人壓制,不過這是極其困難而且非付出重大的代價不可。但人根本不能把Behemoth和Leviathan捉住並使牠們失去戰鬥力。
(六)
然而正如文中多次提醒我們,牠們也是上帝造的。上帝造Behemoth,正如祂造約伯一樣(四十15)。但Behemoth是上帝所造的物中(四十19上)為首的(而約伯並不是)。這後一句似乎使Behemoth與智慧等量齊觀,視為一種原始的力量或要素:請參箴言八章廿二節,在那裏智慧女子論到她自己,說『在主造化的起頭,在太初創造萬物之中為首的』(直譯)。『邪惡』和『智慧』二者,都在上帝所創造的宇宙中有關聯。我相信這是我們從這兩節類似的用語要領會的意義,但十九節下半節甚至可能更富啟發性。希伯來原文的含意是非常深長的,但在我閱讀它的時候,其中明顯指出造物主對祂這個特殊的創造物,要付上比平常更多的關注。我會把它譯得比標準修訂本更加辛辣:『讓造牠的不要把劍收回鞘內!』
文中並沒有直接提及Leviathan是由上帝所造,除非我們像部分學者所建議的,把四十一章十一節那下半節的話(『天下萬物都是我的』)看為上帝說的話。我較喜歡把它歸諸於Leviathan(見上)。但在這篇言論的末了不經意提到(33節)Leviathan是個無所懼怕的『受造物』(希伯來原文按字義是『牠被造』;譯按:和合本則作『祂造的』)。我們若按字義翻譯四十一章廿五節(『當牠一起來,〔連〕神明都驚恐』)的話,便必然暗示Leviathan也能使天界受驚恐。卅三節上半節亦具有同樣的暗示作用(『在地上沒有像牠的』〔譯按:『牠的』和合本作『祂造的』,見上〕),我們若記得路德的聖詩『真神為我們堅固保障』("Ein'
Feste Burg")是怎樣描述撒但的話(中譯乃按喀萊爾〔Thomas
Carlyle〕的英譯歌詞):
遠古地獄魔君,
起來興波作浪;
猖獗狡猾異常,
怒氣欲吞萬象;
世間惟牠猛無雙。
這位著名的改革家,比許多現代學者,更清楚知道這裏有關Leviathan表面上那麼非神學性的長篇描述,是怎麼一回事,然而我懷疑他是否也能察知作者有意要表明上帝釋放Behemoth和Leviathan在世上而帶來駭人的危險。上帝必定時常懷疑祂為甚麼創造了牠們。
(七)
約伯會從上帝這壯麗的第二篇言論得到甚麼信息,他又可以怎樣把它應用在他個人的苦境?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問。我們需要他在這卷書最後一章的開頭,那看似卑屈的回應來引導我們。但那裏面有一個更廣闊的信息,不是單單為了約伯,也許我們能嘗試把這信息概述出來。這種詩歌藝術和隱喻,以及我們不應忘記的諷刺和幽默,都是超卓的,它們都適當地把那信息披上一層面紗。但那信息確實浮現出來了。這些傳奇中的獸,牠們的名稱本身令人想到混沌和邪惡的威脅,是牠們的創造主不可小覷的對手。人類遠非牠們的對手,並遠遠不能克制牠們。誠然牠們以輕蔑、嘲弄待人,以揶揄、屈辱,並恐嚇他們為樂。然而甚至上帝都要提防牠們,而且嚴陣以待。祂要用一切『技巧和能力』使牠們就範,並阻止牠們把祂已完成的一切化為烏有。
(八)
最後這裏必須提及撒但,他以他不同的方式成為邪惡的化身。但他撰寫約伯記這卷書的時候,與上帝的連繫太密切了(誠然,撒但是上帝的『眾子』之一,而且是祂天上一個侍從),因為作者在上主的這第二篇言論中使用他。正如我們在開場白研究他的角色時,已看見撒但主要是在人的領域中運作,在人生命中造成大破壞,而不是在整個宇宙中。他在『地上走來走去』,往返而來(一7),作他的壞事,但他並未侵入上帝所掌管的其他範圍。他還不是路德聖詩中那個『遠古的地獄魔君』,而且他還沒有他的後繼者──魔鬼──所擁有的權能,可以把萬國的榮華作為回報耶穌向他跪拜的酬勞。這就說明為甚麼約伯記的作者要求助古代東方神話那個混沌狀態的怪物──而且把牠變成雙生的──為的是指出他想指出的那些要點。只有傳說中有這樣無限毀滅能力的生物才能帶給他的聽眾足夠份量的想像,並且才能提高他們的關心和驚恐至該有的程度。當然,在舊約的背景中,那獨一的上帝必須是人類的創造主,正如祂是撒但的『父』一樣。作者強調這一點的方式,是新約作者或改革家不會作的事。但我們不應為此過於煩擾。這巨獸的事實,如你喜歡的話,可說是牠們代表的事實,甚至更加真切的,是上帝自己負擔那危險工作(壓制祂這樣頑抗而又反叛的受造物)的事實,就是撰寫這令人驚異之詩(並藉上帝的口說出來)的人,特別是想使約伯心中(而且使所有將來可能閱讀這詩之人的心中,包括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每日研經叢書》